我是這麼看待張懸與她的告別。
所以聽聞張懸要在高雄舉行《張懸&Algae 2015 to ebb 高雄潮水箴言概念演唱會》後，就決定回去一趟。即便知道，來回花費不能說不是負擔；也知道母親總難諒解，何以演唱會值得專程；更知道台北場《潮水箴言》是次精彩的演出，但就看過的張懸現場中，至多能說是聲光編排細膩、呈現概念完整、企圖渴切並強烈的一場。然而這些條件皆未必然成就令人銘鑄心頭的一回相遇。
事實證明，親自揮別「張懸」這個名字前，高雄《潮水箴言》做到了；多年後，一定會在某些靈光閃現或靜默瞬間，想起那一晚上，我聽過張懸。
我一直明白要和你走一段
原本該是多地巡演而成系列的《潮水箴言》，受到國旗事件擾動，各界邀約其實沒少，但張懸為守持創作初衷，不願作品隨沸騰輿論失焦，最後才僅成台灣北南各一場，進而成為「張懸」的告別作。可我，大概是不擅長告別的吧，直直面坐舞台前方，相隔整座體育場的搖滾區，離情難捨是有些。雖然比起許多未發片時，便已專注聆聽張懸的人而言，自己的起頭稱晚，遲至2006年，那張幾經波折，才終由SONY MUSIC正式發行的首張專輯《My Life Will...》；大家都唱〈寶貝〉的當時，已深深感覺這個女生的音樂生命力，絕不止於童謠般敘事的朗朗無瑕，更盡現當下華語樂壇少有，跳脫線性撰詞形式的字句之華與誠然無懼的搖滾樂音。
數來約莫八年，前後去來的張懸，陸續完成《親愛的...我還不知道》、《城市》及最後一張專輯《神的遊戲》，用漸趨圓熟的口吻，具象她始終洞徹入微觀看周遭世界的眼光，持續將工作、親情、友誼和愛情等生命於己的積累與逝去，結晶與灰燼，灌注每張專輯之中。回觀來路，即使不是最初，可也真真切切讓張懸的歌陪自己走過生命最偏執無疑，揮霍不惜的一段。
我們今曾與共交織於城市你的流行歌
可若僅從無以面對離別，來說高雄《潮水箴言》所能給我的，那麼是太過輕易了。
張懸的音樂往往交錯反映出沛然的官能意志與細切的時代核心，每顆出自她手的音符、她口的句句字字，不媚俗追逐卻也不怕弄髒一雙手腳，在你我並處的氣層同呼吸共起伏；因此，她的創作鏗鏘振振，擲地有聲。事實上，道理自然是一人千條萬款，誰都不情願服誰，眾生於是喧囂，說理從不足以打動人心；唯有了悟緣分聚散，世事無常，人才終究懂得柔軟，甘於謙卑，此種質地向來正是張懸作品的可貴之處。
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什麼她的演唱會裡，時常寧願壓縮表現個人作品的機會，去做大量翻唱，甚至還辦過「超自己民謠翻唱夜」，將演出的空間與時間，全心致獻那些歌者與歌曲，謝謝他們無言卻曾磨刻過去的自己如今看待世界的目光與景深。
而高雄《潮水箴言》幾乎是張懸一路至此，毫無保留的交代；事後從媒體報導得知，演唱會前她染上重感冒，台下的我似乎也因沒抓準南部氣候的變奏，演唱會中段身體便開始微微發燙，神智昏沈。直到由吉他手國國領唱、熟悉的Death Cab for Cutie〈Transatlanticism〉旋律像道光遠遠投來，螢幕跑出「當你開始」幾個字。台北與高雄《潮水箴言》的曲目並無二致，這首翻唱不是意外，卻意外再次翻起自己不明從何而來的彷徨無助，“I nedd you so much closer”在我彷若蛀空的身體與意志裡，反覆迴盪；「當你需要」。
要如何讓緣分就是緣分
極度克制卻仍不敵緊接之後的〈關於我愛你〉和〈藍天白雲〉，飽滿的情緒已經難以檢驗或解構，祇得順從、不抵抗自己的心，盼用最輕微無害的方式哭泣。台上歌者風寒嗓礪，整夜破音未有歇斷，台下聽者的耳朵卻跟著發燒，生同樣的病；她說真正令人感動的是彼此的共振。我想這就是了；在你我生命中某個陰暗的缺角放一首歌。
當表定曲目結束，演出者鞠躬退場，全場聽眾紛紛拿起手機，點點熾白的光亮如遙遠星宿；我攔截了一段段坐標未明的太空訊號：「張懸你是我的青春」、「張懸謝謝你教我如何生活」。不禁想起某次，女巫店的演出結束，張懸與留下的聽眾三兩攀談。同行一位聽張懸唱歌已經好久好久的朋友，上前與她招呼，話沒說幾句，祇見朋友一陣語塞便嚎啕起來。沒有遲疑，沒有追問，張懸微笑，雙眼瞇成兩道弦月，給了朋友一個極深的擁抱，她知道，擁抱即是此刻所能給予的最大傾聽與理解。那個跌跌撞撞的張懸，那個跌跌撞撞的自己。
那天，身在國外的朋友無法去到高雄聽張懸，他在臉書上淺淺抱憾，淡淡留下幾行字；「與張懸的音樂緊密相貼的日子是過去了，而如今張懸這個名字也將要劃上一個句點。親愛的我們都需整理之後再出發。焦安溥我等妳（還打了顆愛心）」他說。我感覺過去那個總為時光不返而容易憂愁的他，在歲月裡的蛻變與不變。
「緣分是神，遊戲，是我們。」張懸的音樂、的歌聲和文字，如她總開敞雙臂擁抱頻率相同的靈魂，在彼此無言的時刻，才有最深切的交會。調侃自己專程來高雄破音的張懸說，與其要一個happy ending，倒不如有個real ending；哪怕將是此生，一次。
陳綺貞與張懸大概可能應該是沒有心結，吧
其實，整場演出的完結不真在那麼憂悵的氣氛裡。過去常與朋友胡亂瞎說，去猜陳綺貞與張懸，究竟有沒有心結？這問題分明無關緊要，卻老在與那幾張熟面孔相約看表演時被提及。而答案命定般猶如電影結局，最後才揭曉；張懸在安可聲中再次走上舞台，整片人造星空映入眼底，她笑說：「難怪陳綺貞都叫你們帶手機，這樣真的很好看。下星期我要跟她喝咖啡，我要跟她講，怎麼不早點跟我講。」
我心想：「她沒跟妳講的事還多著呢。顆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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