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0日 星期一

移住勞工的開齋島愁


不過三、四年前,台北車站還是個拉起紅龍、立牌禁止組織性集會,宣稱維護旅客權益,實則無視、抹除眾多離鄉背井求餬口、生活條件著實受限的穆斯林共用公共空間的需要。

如今台北車站內外大廳與廣場都「正式」開放了,廳內搭起舞台,官方代表台北市副市長周麗芳、勞動局長賴香伶到場致意,還請到印尼樂團演唱,一起迎來結束齋戒月的開齋節;面對五萬人潮,台鐵加派人力維持車站通勤功能和場地整潔,雖仍有未逮之處,不過大致順利。

也就是說,將台北車站大廳的使用權復還群眾、回歸公共,從來不是不可能,只是不可以、不願意。面對為數眾多的「外勞」和他們的信仰習俗,過去台鐵的心態是輕視而致輕忽,連思考都放棄,便輕易將矛頭指向「乘客與集會者」、「本國人與外國人」的利害對決。

若真要把利益攤出來計較,車站大廳一、二樓可交由三僑實業旗下的微風進駐營利,台鐵收入租金,佔據公眾之地卻不回饋公眾、不回饋不知撐起多少台灣基層勞動力、老人照護,及概括承受台灣僱主指派卻根本違法、超量、超出規定名目工作事項的外勞。

下午躲在一家小小店鋪吃著不知道時歸午餐還晚餐,外頭大雨滂沱,未念兄妹只傘一把,幾乎是不留情面地下,難免困想等會兒五點店家提早打烊,是要淋個徹頭徹腳了吧。但真正令人感覺世間冷涼的,往往不在體膚之上,而是往心底潑灑的那些。

我吃奶油野菇帕里尼,烤得鬆厚的店家自製吐司裡頭還夾了起司與顆半熟蛋,令人簡直想對蛋黃汁液說謝謝。點義大利麵的妹妹,嚼麵條,就說了個前些天從朋友那聽來的故事。朋友住在城中文教區,自家公寓老舊歸老舊,能在這地段自住有房的人,大概也不是拮据的人。某天朋友搭電梯,遇見一個在樓上人家照顧長者的印尼幫傭,是個中文英文都不算流利的年輕女生。

朋友注意到女生手臂上有個明顯的瘀血印記,她說是被老闆打的。朋友聽聞,告訴這個印尼女生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找她幫忙。幾天後的某個深夜,朋友睡中被門鈴叫醒,往門眼一看,是那個在電梯偶遇的印尼女生,手上還提著一卡行李。開門後,印尼女生用極有限的中文簡單詢問今晚可否住朋友家。

老闆又打她了。為了一件根本與照顧老人無關的工作不得老闆滿意,遂拿榔頭敲打她。那瘀青傷痕就是這麼來。

從未接待過猶如難民逃難般的客人,朋友一時半刻也相當慌亂。印尼女生遞出一張紙條請她幫忙打上頭的電話。為了避免外籍勞工或幫傭結交老鄉、互通情報,得以比較工作條件優劣,很多台灣僱主連外勞幫傭打電話都有嚴格規定,甚至完全禁止。

朋友擔心這號碼一撥,若是撥給往往和僱主連成一氣的仲介,恐怕只會讓事情更棘手,當下她想到在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工作的友人,於是立刻致電,這位TIWA工作者請朋友先打1955,勞動部設置的「外籍勞工24小時諮詢保護專線」,把這情況先告知相關單位,另頭她會安排TIWA的工作人員前往協助。但情況匆忙下,忘記事先提醒別讓警察站在公寓樓下等以免僱主「循線」追上來。

果不其然,1955通報轄區員警,不久,員警已到公寓門口正和管理員交涉。朋友見狀,要求印尼女生先留在樓上,她下樓探探。雙方碰上後,警察幾乎不加思索地要帶那名印尼幫傭直接找僱主談。有什麼好談,人就是被打了,大半夜回去找僱主,下場是什麼可想而知,朋友心想。於是拒絕警察提議後,TIWA友人要她暫請警察離開。

後來朋友帶著那名印尼女生與TIWA人員接頭,協助暫時安置。途中她們還遇上同公寓的其他住戶,見到印尼女生提著行李,便說:「你終於決定要走啦。」可見這名漂洋過海的勞動者,已經不止向朋友求助過,倘若不是朋友有勞工運動的人脈資源,也瞭解底層勞工的類似處境,恐怕最多就是協助報警。報警後,無疑是對這些大半語言不通、無親無故、身無幾多錢、護照可能還遭僱主或仲介沒收的異鄉人,宣告謀生前途已斷;安置、遣返,甚至面對僱主提告,都將是條漫長且無望的路。TIWA的友人就說了,印尼女生雖然機伶地收妥細軟才逃離求助,可未來恐怕落僱主口實誣賴偷竊。

一樁個案,完全暴露台灣移住勞工政策諸多闕漏與整體環境的不友善。

看著長期關注台灣東南亞移民、移工的《四方報》所拍攝的開齋節照片,一張張虔誠頂禮、潛心膜拜的臉孔,每個人無論在這裡過得好與不好,身上披穿的拜袍皆格外神聖隆重,出生俗世卻彷彿與周遭一切俗物無關;是不是也只有這當下,平日遭受各種不良善所禁錮的勞動的身體才終得貼近自己自由的心靈。

照片取自: 4-Way Voice 四方報
更多訊息與照片請見:https://www.facebook.com/4wayvoice/posts/1061933933819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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