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1日 星期一

破爛男人


破爛男人,真誘人憐愛。

晚餐時間離開臨時借用而成的繪畫教室,就跑去西門町看電影。老戲院的放映廳不大,觀眾只有一成滿吧,沒對號,隨意挑了個方便的位置坐下。

見戲裡兩個破爛沒用的男人,想起畫室傍晚,老師盯著放在地板上的我的畫布問:「你想進入一段關係嗎?」

畫畫中途,因為太討厭畫布上的東西,把色盤上所有原本自成一方的塊塊顏料用筆全攪混成團,湊染成某種不討喜的柴色,再拿刷子像漆牆壁那樣刷滿畫布。進入這個階段前,老師希望我將自己覺得被愛、可愛的部分加上去。所以用了金色、螢光桃紅加上白調和而成的粉紅,想讓對比強烈的圖像,看起來和緩溫柔些。只是才上完金色,就完全後悔了。浮上來的第一個念頭是,我要毀掉這幅畫,坐在這裡大半天帶回一面土就算了,因為將它變成土是坐在畫布前四個小時以來,真正動過的念頭。

看見我也看見土的老師於是將我的畫布放到地上(土放地上,也算perfect match)。
「用潑的吧」。

老師帶我重新擠出顏料,要我想像自己人格的各種特點,依照好惡給予它們顏色,回到畫布前,轉動筆頭把顏料吃起來,握住畫筆靠近筆頭最粗的那段,用力甩,將顏料甩向畫布。土色上,開始出現無從預料的圖形與線條。當我覺得完成後,老師看著地板上的畫,開始問我問題。

畫畫前,我的主題是如何面對眾多人際關係,關係令我十分疲倦,當然也包括從沒成真的愛情關係。但其實心底沒有確定的想要或不要,便沒應聲。

「會,那個人會出現。不過可能跟你預期的或喜歡的類型很不同。應該說,你們的個性互補,會帶領彼此去發現很不同的世界。」老師沒等我回答就接著說了。

電影裡演破爛男人的綾野剛與菅田將暉,本人外型對我絲毫不具欲望成分,但故事中的他們,那麼弱那麼廢那麼受傷那麼迷惘,卻在命運不留情的磨難裡發現了自己真正不願失去的東西,搏盡此生此刻僅有的全部去對抗,看起來仍是絕對沒用。沒用,但充滿力量。

也想起昨晚與陌生眾人擠在小小書店,被滿室人群擋站在門口附近仍不斷感受整個空間的蒸蒸鼻息與吐氣,因缺氧而有點暈眩。聽說七點開始的座談,六點到的人已經得站在圍坐地板人群的外圈。主談者是任明信,一個寫詩的年輕男子。

與談者之一、也才剛出版個人第一本詩集的蔡琳森,玩笑談及某次和任明信與其它更熟識任的友人聊天,聊著聊著,講到一本小說,任明信哭了起來,蔡琳森慌了手腳。講了什麼不該講的嗎?要安慰他嗎?心底很急。在場其他人,靜冷漠漠地說,沒事啦,他就是這樣。

果不其然,兩個鐘頭左右的聚會,任明信也不真有那麼多話講,但某些斷點,好比朗讀孫得欽「如果我們是錯的/那就再錯一會兒」,提及此句,空拍了三十秒,感受到極力屏擋的情緒土流,在堤一方。

任明信還播放一段網路影片,邀我們看他最喜歡的龍捲風;龍捲風的前身他說那叫「孢子」,是種很難憑空想像、由雲聚積為龐然大物的氣流結構。「那些雲一旦接地,拍這段影片的人應該早都死了。」語氣帶有微微興奮。還說如果可以,想親眼看看這景象。任明信的神思早與那些四處奔追龍捲風的搜尋者綁在一塊兒了,明知是生死之事,卻因為帶著愛而瞭然。

這樣一個心思如水,意志如風的男子,出了兩本詩,引來一票旁聽者。我呢,是俗人,剛從馬辣(對啦,又是馬辣)沒吃滿時數就衝過來,在這不通風的小書店裡,全身飄發著鴨血與大腸的風味。座談後能簽書,不認新舊;我舊書也沒帶,現場的新書可能六點時就賣完了。任明信即使不破爛與我大概也真真是不同類型的人罷。此念一出,我覺得滿積極正面的,非常適合日跨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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