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4日 星期五

不知道怎麼教的父母們



兩男兩女也可以結婚,這樣我不知道怎麼教小孩。

高中生不唸書反課綱就去包圍教育部,這樣我不知道怎麼教小孩。

已經好長一段時間,「這樣我不知道怎麼教小孩」似乎已經變成某種具有絕對正當性的反動修辭起手式,畢竟,小孩是家國社稷的未來棟樑,小孩是人族存續的萌芽種子,小孩是所有預言成真的希望所寄。即便我們不大願意承認,每日眼前所遇所見癡人惡人,也都曾是懷抱中的小孩。這麼說來,怎麼教小孩,確實滿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有些小孩註定被教成你的敵人。

就在AV女優波多野結衣究竟該不該登上公益悠遊卡這樣另一件「我不知道怎麼教小孩」的爭端尖上,到一對夫妻朋友家,參加他們別出心裁為四個月大的兒子所舉辦的「收涎派對」。顧名思義,這派對是在孩子頸項間掛餅乾,將孩子因為長牙所流出的口水收乾,象徵、祝福順利成長。

這孩子是居家生產而來。產前,真心抗拒西醫將生產病理化,而決意將自己的懷孕過程當做社會運動來搞的媽媽卯力作足功課,包括產婆、月子婆都談了又談、選了又選,煞費苦心,可在生產那刻完全沒派上用場,因為孩子深夜出生時的進度遠超乎想像神速,據說不到兩小時就結案,孩子是讓爸爸給接下來的。

四個月過去,由於媽媽堅持親餵親帶,定下的生養準則異常繁複,孩子給夫妻倆的幸福與折磨,身為朋友看在眼底,不知道哪個輕哪個重。但一上午的派對,為數不多的受邀賓客陸續到來,滿屋子鬧哄哄地,黃腔髒字偶爾噴出,爸媽也不介意,大人比小孩興奮得多,幾個許久未見的朋友或新朋友,幾次誤觸幼兒玩具發出停不下來的單音電子樂便笑得亂七八糟。至少此刻,這家子很是歡欣。

這對夫妻很多想法與觀念看似新潮古怪,卻也總有些傳統堅持,一如他們新婚拜別父母時,請熟稔閩南語的朋友帶頭唸賀喜俗諺,派對上賓客輪番走到媽媽懷中的孩子身旁,拿起一塊餅在小嘴邊抹一下,就有人帶頭說吉祥話。

「收涎收灕灕,乎你大漢𠢕賺錢。」
「收涎收乾乾,乎你卡緊叫阿爸。」

起初三兩輪挺平常就過去。不知道從哪一組開始,吉祥話脫繮狂奔了。

「收涎收灕灕,阿爸明年娶細姨。」此話一出,大家笑崩。
「收涎收灕灕,阿母開放性關係。」到這裡,已經沒人能預測祝福走向。

輪到我餵餅時,司儀喊「收涎收灕灕」,順口接「boyfriend交抹灕(交不完)」,此話一出,孩子的爸可樂歪了,立刻要我們將這段重演一遍,還交代其他人錄影下來。 BUT WHY?

不同於多數華人家庭模樣的想像,這一家三口的爸媽對性與性別這題有種格外自然的流動與不受拘束。尤當整個社會對於一張AV悠遊卡陷入如此深不見底的性焦慮,這種特質顯得珍貴。即便有些替「波卡」的聲援,前提也都是「尺度單純保守」、「波多野知恩圖報」、「卡片屬善的公益性質」、「你沒看過AV再來批判的道德審查先行」或者有人,包括市長柯文哲在內,便直接說了,波卡爭論「根本不重要」,要大家趕緊恢復常軌幹正事。

這些說法都無異於直接把「性」的公共性討論契機抹除。

若台灣社會對於「波卡」的討論果真如此不值一哂,也難怪台北市政府對已被列入古蹟、對台灣性別運動史極具保存意義的前公娼館「文萌樓」的處置態度,始終消極,甚至協從容積蟑螂炒房,一心想快快結束這回合。

而這對夫妻、這對父母,當年正是在以文萌樓做根據地的妓運組織 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 擔任志工認識的。

世間父母百百種,不可能替所有教條價值排序,也無法奢望所有父母認同特定教養觀念,光是不能在孩子面前說髒話這規矩,不知聽過多少次了。但我總相信,一旦出現令身為父母的你不知道怎麼教小孩的事,正意味著這是你無所知、所恐懼的事,非但不該自我禁斷、替孩子禁斷,更該轉向尋求外援,救你自己。

然而切實的命題在於不是每個父母都有餘裕去正面挑戰自己的侷限,甚至連要如此坦誠不諱,看清自己對教養的無能為力,其實都是一種能力,如我們往往看不見自己對「性」的害怕與排斥。所以先把你身旁的孩子撇到一旁罷,看看自己心底的那個,想想,你又要如何教養他?為他形容這個世界的高矮胖瘦?

說實話,不免覺得自己到底憑什麼跟作爸媽的人說這些看似育兒經的大話?把那天「收涎派對」的過程稍作記錄的本意,也不過讓大家聽聽這有趣的一家子。但寫到這裡,卻突然有種與自己的母親更靠近一些的感覺,不是更愛或更懂母慈子孝這類鬼話,而是長出了多一種理解彼此關係的角度。

(哎,最後長成了一篇四不像的字,嗯,但我還是想擁抱你,我的字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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